本文刊发在纽约时报观点版,作者托马斯·B·埃德索尔重点探讨美国政治中的战略和人口趋势。自2011年以来,他一直是《纽约时报》评论版的每周撰稿人。1981年至2006年,他曾为《华盛顿邮报》报道政治新闻,此前还曾为《巴尔的摩太阳报》和《普罗维登斯日报》撰稿。

对特朗普来说,民众负担危机是民主党编造的“骗局”。但对在Costco或沃尔玛结账的顾客来说,危机则很具体,体现在不断上涨的食品账单上,正威胁着本已脆弱的美国家庭财务。
11月29日,特朗普在Truth Social平台上宣称自己将药价“降低了500%、600%、700%甚至更多”,并写道:“如果这个故事被正确讲述,我们将在中期选举中取得创纪录的胜利。我是生活可负担总统。大声自豪地说出来!”
现实却是,特朗普并不希望这个故事被“正确”讲述。
我最初的目标是试图计算出2025年,由于特朗普的税收与支出政策、关税以及移民限制及其对增长、通胀、工资、税收和财富的影响,中位家庭在实际购买力上损失了多少。
这并非易事,涉及众多变量,彼此之间可能相互增强或抵消影响。尽管如此,当我将这些因素综合起来时,得出的结果是:中位家庭2025年的实际支出能力净损失约为2250美元。
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数据,2024年美国家庭税后中位收入为72,330美元,2250美元相当于3.1%的购买力损失。对不少选民来说,这已足以让他们相信,特朗普治下的经济正在恶化,而民调也一再验证这一判断。
这种失望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到特朗普的支持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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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2250美元这一数字仅是粗略估算。我咨询的专家指出,将GDP下降、增长受限、通胀、失业上升以及关税导致的消费成本等不同性质的因素用货币数值相加,很可能低估或高估总体影响,因为这些因素彼此交织,有时会加强彼此影响,有时则会造成重复计算。
为得出这一估算,我整合了耶鲁预算实验室、城市研究所与布鲁金斯学会合办的税收政策中心、美联储、美国企业研究所以及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预算模型的政策成本与效益分析,并向这些和其他机构的经济学家与公共政策专家征询意见。
在研究过程中,比家庭损失的具体金额更重要的一点浮现出来:特朗普的经济政策正把美国引向长期衰退的轨道,在国内生产总值、就业、资本投资和工资增长等多个方面都如此。
耶鲁预算实验室执行主任玛莎·金贝尔在邮件中形容特朗普引发的这一缓慢但持续的下行过程:
“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组合让我想起脱欧,对经济增长构成拖累,并使生活水平低于原本可能达到的状态。”
“不过,这些政策不太可能立即引发衰退。它们会逐渐积累效应,十年后我们回头看时,会疑惑为何我们的经济没有实现原本预期的发展。”
伦敦帝国理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乔纳森·哈斯克尔和达特茅斯塔克商学院教授马修·J·斯劳特,在《外交事务》6月发表的文章《美国的脱欧时刻:特朗普的关税与经济不确定性的代价》中得出了类似结论:
“除非华盛顿迅速转向,否则美国将遭遇与英国脱欧后相似的后果。如果继续推行‘战略性不确定’政策,美国也很可能面临多年投资停滞、经济增长缓慢,以及生活水平停滞甚至下降的局面。”
哈斯克尔与斯劳特总结道,脱欧最重要的教训在于:“政策不确定性会迅速、持久且痛苦地抑制企业投资、生产力增长和收入。那些支持特朗普‘战略性不确定’路线的人已被明确警告。”
特朗普坚称,他的《大美丽法案》将让美国重返辉煌。今年5月,这项法案即将通过之际,特朗普宣称:
“我们有了一项伟大又美妙的法案。我们必须完成它,这将使我们的国家达到前所未有的境地。这是一次减税,为全世界的公司提供强大激励,吸引它们来到美国。它对环境非常好,但不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种环境骗局。它应有尽有。这是一项伟大又美妙的法案,我希望我们能让它通过。”
然而,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预算实验室的分析师却有不同看法:到2034年,国内生产总值预计将比现行法律下低0.3%,资本存量减少0.6%,联邦债务将增加7.7%。尽管劳动时间预计增长0.6%,但工资将下降0.4%。
耶鲁预算实验室计算了特朗普两项核心政策的综合财务成本与收益:一是《大美丽法案》中的税收与支出政策,二是大规模关税上调。结果显示,在减税带来好处的同时,关税带来的成本更高,使中等收入家庭净损失约480美元。
收入处于后30%的群体损失最大,分别为2160美元、1320美元和1060美元。只有收入处于前30%的群体是赢家,分别净增170美元、830美元和9670美元。
而这只是开始。实验室指出,这些政策还会对经济增长和就业造成不利影响:
“关税将使2025年实际GDP增速下降0.5个百分点,2026年下降0.4个百分点。长期来看,美国经济规模将持续缩小0.3%,折合2024年美元为每年900亿美元。
2025年底失业率将上升0.3个百分点,2026年底上升0.6个百分点。2025年底就业人数将减少约46万人。”
从正面看,耶鲁预算实验室指出,由于关税,美国制造业产出预计增长2.9%。但同时警告称,“这些增长将被其他行业的萎缩所抵消,建筑业产出下降4.1%,农业下降1.4%。”
实验室主任玛莎·金贝尔在邮件中强调,研究发现,《大美丽法案》是“高度累退”的政策,与关税所带来的累退性叠加后,使整个收入分布中90%的家庭处境变得更糟。
她还指出,由于扩大了国债,这项法案具有通胀效应,根据模型分析,将显著提高家庭的利息支出。
哈佛商学院的阿尔贝托·卡瓦略、西北大学的帕奥拉·利亚马斯和阿根廷圣安德烈斯大学的弗兰科·巴斯克斯,在11月12日发布的一项研究《追踪美国关税的短期价格影响》中指出,特朗普的关税对通胀具有明显推动作用:“我们估计,2025年的关税在六个月内使消费物价指数上涨了约0.7个百分点。”
他们总结称:“零售价格传导在短期内快速、逐步但不完全。零售商对关税消息反应迅速,随后逐步调整价格。六个月后,只有约20%的关税变化反映到消费者层面。由于关税宣布过程存在不确定性,我们的研究显示,价格传导可能会持续进行,从而对通胀构成持续上行压力。”
《大美丽法案》和关税政策主导了特朗普政府的经济议程,但其他政策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以移民和驱逐计划为例,经济后果与特朗普所宣称的“促进就业和经济增长”的目标背道而驰。
在保守派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今年7月发布的报告《特朗普第二任期的移民政策及其宏观经济影响》中,温迪·埃德尔伯格、斯坦·维格尔和塔拉·沃森认为:“与2024年相比,2025年净移民的大幅下降将显著减缓劳动力增长、就业增长,并使GDP增速减少约0.3至0.4个百分点。”
另一项由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预算模型发布的7月分析《大规模驱逐无证移民:财政与经济影响》指出,在特朗普坚持每年驱逐10%的无证移民、持续四年的假设下,不考虑经济反馈,财政赤字将在增加约2700亿美元,若考虑反馈则增至3500亿美元;GDP将减少1%;占劳动力63%的高技能工人工资将下降0.5%,即每年减少约494美元;低技能工人则将在2034年前工资增长1.1%。
注:经济反馈效应指的是政策(如税收、关税、移民等)会改变人们的行为,比如企业减少投资、家庭减少消费、劳动力减少等,这些行为变化反过来又会影响税收、支出和经济增长。
从某种意义上说,特朗普第二任期内股市和其他资产的大幅上涨,似乎足以弥补这些损失,对中位收入家庭而言,相当于增加2500美元以上的资产价值。
但问题在于,大多数家庭所持股票资产的65%至75%都存在于退休账户中,难以变现,不能用作日常支出。
而股票资产高度集中在最富有的10%人群手中,这一群体拥有全美大约90%的股票。而收入处于底层30%的家庭——其中许多是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的支持者,从股市中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实际或账面收益。
问题还不止于此。特朗普政策造成的伤害,可能远比耶鲁预算实验室等机构模型中反映的更深远、更广泛。
乔治城大学公共政策教授、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哈里·霍尔策在邮件中写道:
“投资者对美国财政可持续性的信心下降、对美联储控制通胀能力的怀疑,这些问题无法被模型准确量化;那些不再信任美国的国家可能重新调整全球贸易关系,转向中国,也无法被模型反映。”
“所以,这些模型给出的长期成本,可能只是我们面临风险的一小部分。”
布鲁金斯学会经济研究主任本·哈里斯在邮件中指出,特朗普的赤字扩大型税收与支出政策、移民政策以及其他政府项目,正对增长、就业与利率造成重大叠加效应。
今年3月,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指出,《大美丽法案》导致赤字增加3.4万亿美元所带来的负面后果包括:
“从长期来看,减缓了经济增长,推高了对外国持有的美国债务的利息支付,使国家财政状况更易受到利率上升的冲击,增加财政危机风险,并提升其他负面结果的可能性。”
布鲁金斯学会经济政策高级研究员威廉·盖尔在邮件中说:“大美丽法案在十年内将联邦债务增加了4.1万亿美元。其中包括3.4万亿的净减税和7000亿的利息支出。”
“这将带来所有高债务所伴随的问题——资本存量下降、利率上升、经济增速放缓、生产率下降,进而导致工资增长放缓。从长期来看,对经济增长将造成负面影响。”
哈里斯指出,特朗普的关税对通胀将产生重大影响:
“经验法则是,每提高1个百分点的平均贸易加权关税,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PCE)将上涨0.1个百分点。我们从大约3%涨到了15%左右,也就是12个百分点的涨幅,意味着核心PCE将上涨1.2个百分点。”
随着2025年进入尾声,这些模型预测的伤害开始变成现实。
例如,《华尔街日报》上周四报道《今年裁员人数接近120万,创疫情以来新高》称,“1月至11月,企业已宣布裁员117万个岗位,为2020年以来最高年度累计值。”
更令人担忧的是,保罗·克鲁格曼在上周发表的Substack文章《MAGA的负担危机即将加剧》中指出,医疗保险法案下的保费可能将大幅上涨。
在目前国会不太可能采取行动的情况下,克鲁格曼提供的数据显示,以佛罗里达州为例,一对40岁、育有两个孩子、年收入13万美元的已婚夫妇,其月保费将从899美元涨至2200美元;一对64岁、年收入9万美元的夫妇,月保费将从637美元涨至3176美元,年保费将从7644美元激增至38112美元。
这些发展使越来越多的共和党当选官员以及白宫幕僚与顾问开始施压,要求特朗普正视并公开承认美国民众对就业、通胀和生活负担加剧的担忧。
但要特朗普屈从于这些压力,就意味着他得承认自己关于政策将带来经济繁荣的夸张承诺是错误的。
他不会承认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