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外交事务网站，作者贾斯汀·布朗克是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空军力量与技术高级研究员。加美财经编译，不代表支持文中观点或确认其中事实。
经过近四年的战斗，在俄乌战争中西方军方高度关注的领域，莫过于无人机的迅猛发展。
自2023年以来，俄乌双方在战场上部署了数以百万计的廉价四旋翼无人机。在前线某些区域，这些小型无人机造成的战场伤亡已占到70%。与此同时，俄罗斯几乎每晚使用成千上万架Geran-2和Geran-3螺旋桨推进的一次性攻击型无人机，对乌克兰城市发动远程打击，而乌克兰也持续使用多种一次性攻击无人机对俄军基地、工厂和能源基础设施展开袭击。
目睹这一局势，许多西方防务战略家呼吁紧急调整军力优先事项。
今年6月，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加速无人机生产。此后，美国国防部做出多项政策调整，推动低成本无人机快速纳入美国军队。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提出，美国必须实现“无人机主导地位”。在私营部门，Anduril、Palantir和Shield AI等押注无人军事技术的软件与人工智能企业正竞相争夺国防合同。
小型无人系统的确已经根本性改变了步兵作战方式，而美军在这方面，特别是在反无人系统能力上，落后于中俄部队已是现实。
然而，认为大规模采购具备人工智能能力的无人机，能增强美国对华防御的设想，是误导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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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乌克兰战争是两支以陆战为主的武装力量之间的消耗战和拉锯战，经验往往难以直接套用于其他类型的冲突。
中国的军事力量结构，以及在印太地区可能爆发冲突的性质，决定了胜负将取决于截然不同的要素。尽管中国拥有全球最大、最先进的无人机产业，但实际上，中国人民解放军重点发展的仍是载人作战系统。
解放军每年接收数量庞大且性能先进的战斗机、大型战舰，以及最前沿的陆基、海基和空射导弹系统。如果美国过度聚焦无人机的发展与部署，反而有可能在空军和海军等关键高端作战能力上，失去对解放军的仅存优势，而这些才将在任何印太冲突中发挥主导作用。
为何无人机主导了顿巴斯战场
近几年，军事分析人士与国防企业高管频频强调，西方应从乌克兰在抵御俄罗斯入侵中的表现中汲取经验。结果之一，是大量所谓“变革性”国防产品和技术涌入西方军队市场，而这些产品多依据模糊的乌克兰实战用途进行营销。
实际上，这些系统，特别是西方初创企业研发的无人机，在战场上面对俄乌双方强大的电子战能力与严酷环境时，往往效率低下甚至完全失效。
更大的问题在于，乌克兰战争具备许多与未来美中冲突不具可比性的特征。
俄军持续对乌克兰发动地面入侵，600多公里的战线，从哈尔科夫州延伸至赫尔松。俄乌双方都未取得制空权，空中力量在战争中的影响远低于其他现代冲突。
自战争初期俄乌装甲部队与精锐单位遭重创以来，至2023年中旬，双方均已丧失发动大规模联合作战的能力。因此，两军都依赖小规模步兵单位，辅以坦克、炮兵和无人机支援，在雷区与坚固防线中展开代价高昂的逐步推进。
在这种条件下，短程、轻型、廉价且可量产的四旋翼无人机展现出极高效能。随着传统火炮与远程火箭炮的弹药与发射平台日益短缺，双方都使用廉价无人机，对前线6至12英里范围内的敌方补给线与战术移动进行持续打击和压制。
到2024年，前线作战的确已被大量无人机主导，技术持续迭代，包括光纤操控无人机与AI辅助终端导引系统。与此同时，网罩、电磁干扰、专用子弹等反无人系统防御手段亦变得关键，且快速演进。
然而，因前线部队高度分散、战损不断，许多反无人系统在乌克兰战场上已面临超负荷运作。
尽管如此，导致乌军难以坚守前线阵地的，可能并不是无人机的扩散。相反，是俄军每周通过苏-34战斗轰炸机投放的数百枚重型滑翔炸弹。这些500公斤至3000公斤的炸弹足以摧毁深埋的坚固防御工事，对掩体内部队造成远超小型无人机的杀伤。而乌克兰至今无法有效拦截在前线后方60多公里高空投弹的俄军战机。
无人机虽负责对步兵和车辆日常战损的主要部分，但针对坚守阵地的部队，集中空投滑翔炸弹所构成的威胁更为致命。在顿涅茨克州查西夫亚尔等高地要塞，俄军连续使用滑翔炸弹打击，乌军防守尤为艰难。
太平洋战场的不同之处
与乌克兰的作战环境相比，美中军队之间任何可能的冲突都将在海空展开，陆战极可能仅限于台湾或钓鱼岛等关键岛屿。
在这种背景下，美国是否能在关键节点与关键时刻，把决定性的空中与海上火力快速、反复地投入作战，将成为胜负关键。这意味着美军需从关岛或其他远程基地穿越数千公里海域，直面中国先进的导弹、战机与海上威胁。
在此过程中，必须依赖高度训练的飞行员与舰员，操控战斗机、轰炸机与战舰，进行高度协调的联合行动。简言之，这类冲突所需的军力与装备，与乌俄战场上的完全不同。
无人机在印太冲突中仍会发挥重要作用，特别是在陆战和两栖作战中。
比如，台湾若能在海滩上部署数十万甚至上百万架小型无人机，可对抗解放军登陆部队。此外，台军还需具备可持续应对的反无人机能力，拦截或干扰解放军从大陆或舰艇发射的一次性攻击无人机与侦察无人机。
然而，对于美军空军与海军而言，这些无人系统在远程投送空中与海上支援方面毫无用处，而这正是美军参与援台时的核心任务。
印太战区距离极远。当前美军所谓“精锐”战机——F-22、F-35与F/A-18E/F，面对中国日益增强的威胁，其最大短板不是造价高昂或数量不足，而是作战半径受限。
这些战机作战半径在560至960公里之间，需依赖空中加油才能从安全基地飞抵冲突区域，而加油机在作战中将不得不进入中国导弹与战机威胁范围。
小型无人机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即便是乌克兰战场上使用的最长续航光纤操控无人机，有效距离也不过24公里左右，大多数小型第一人称视角无人机甚至更短。
换言之，正是这项使乌克兰战争与过往国家对国家冲突显著不同的武器系统，在中美冲突的关键初期阶段几乎毫无用武之地。
美国的常规部队结构正在不断萎缩且日益老化。即使能够迅速部署小型无人机至所需战区，目前乌克兰战场上双方所使用的任何一类无人机，都无法有效防御中国发起的打击。
北京已部署数千枚先进的弹道导弹、高超音速导弹和巡航导弹，可用于打击美军前沿基地、航母、加油机等关键大型平台。为了应对这些威胁，美军将不可避免地依赖“爱国者”PAC-3 MSE、“萨德”、SM-6与SM-3等每套造价数百万美元的防空系统。
同时，要拦截数百架能力日益增强的中国战机，也必须依赖大量先进空对空导弹，例如AIM-260 JATM、AIM-174B和AIM-120D AMRAAM。无论这些导弹由载人战斗机发射，或未来由AI无人作战系统发射，数量都将是关键。小型无人机根本无法拦截高速高空飞行的战机。
此外，在印太战区，真正具有实战意义的无人系统种类本身也将带来高昂成本。
例如，旨在协同有人战机作战的隐形“协同作战飞机”（CCA），无论是自动化还是AI驱动的无人战斗机，单价预计可达2000万至3000万美元。即便是设计更简单、仅用于前沿传感与发射武器的无人“平台车”，成本仍将以百万美元计。
尽管这些系统确实具有潜在效益，但价格决定了无法像战场小型无人机那样大量“蜂群式”使用或频繁消耗。
要操作这些系统，还需大量人力，包括维修员、武器装配人员、后勤运输、安保等专业岗位，以完成部署、回收、维护与前线调动。这些人力资源需从其他任务中调配。
CCA本身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美军与解放军之间的力量对比，因为中方也正在研发类似系统。
某些种类更为简单的一次性攻击、诱饵或前线干扰无人机，虽然相对便宜，也可在复杂联合作战打击包中发挥重要作用，但即使是这类无人机，若要满足作战所需的射程与性能，其成本通常也会达到数十万美元。
AI驱动的蜂群协同行为虽可提升其战术表现，但所需的数据链与处理能力会进一步推高单价，限制部署数量。而许多此类功能，美军早已通过巡航导弹或诱饵弹实现，例如ADM-160 MALD-X。
问题不在于这些已有系统不够用，而在于美军现有库存严重不足。
兵力规模困局
对于美国来说，可以确定的是，与中国的任何大国冲突，都将需要完全不同于过去几十年反恐战争与海外干预行动的军事资源配置。在与中国的对抗中，美军将需要庞大的弹药、备件、医疗补给和其他后勤物资储备。
而目前，美国在远程打击、反舰与拦截导弹方面都短缺严重，大多数盟国情况更为严峻。美军常规部队结构也在不断缩小和老化，这是全球反恐战争期间空军与海军现代化推迟了十余年的直接后果。
正因为传统高端军事系统重建“兵力规模”的成本高昂，许多国防分析师和政策制定者才几乎迫切地转向AI无人机等技术，试图找到一种“低成本兵力”的解决方案。
相比之下，中国解放军正在同时获得“规模”与“质量”。中国拥有全球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的无人机制造产业，军事重心却仍然集中在载人战斗机、大型军舰与先进导弹系统上。
预计到2030年，解放军空军将装备约1000架歼-20五代隐形战机。此外，中国每年还生产数百枚先进反舰导弹、远程地空与空空导弹，以及几十艘先进驱逐舰与巡洋舰。特
别在空空与地空导弹领域，中国部分系统在某些关键性能上已开始超越美军现役型号。这些装备几乎全部投入解放军使用，而非出口国如巴基斯坦。
在任何有关台湾或中国在东海、南海军事行动的冲突中，这些武器都将成为主力。
相比之下，尽管洛克希德·马丁的F-35战机年产量略高于中国的歼-20A和歼-20S，但其中只有部分被美军采购。2025年，美国空军仅采购了48架F-35A，且计划在本十年剩余时间每年采购更少。
美海军与海军陆战队虽然采购了其他型号，但洛马的大部分产能被用于欧洲与亚洲的美盟国。下一代F-47战机单价预计超3亿美元，预计2030年代初才会作为美空军主战机投入现役。美海军的下一代战机F/A-XX更是尚未定案，即便最终成型，也将在更晚后期服役。
与此同时，中国新一代战机歼-36、歼-XDS和歼-50均已进入飞行测试阶段，届时也可能同时列装。即便单机性能略逊F-47，中国生产速度与数量可能仍将占优。
美国还在另一个领域落后：中国的空中预警与指挥系统（AWACS）能力。
AWACS作为空中作战的关键力量倍增器，能为战场提供远程广域雷达覆盖、战场管理与目标指引。解放军目前已装备约60架现代AWACS机型，配备先进的有源相控阵雷达、数据链与卫星通信系统，并具备网络节点功能，每年仍在持续增产。
相比之下，美国空军仅剩16架仍可用的E-3G预警机，且已严重老化濒临淘汰。原计划采购波音E-7A“楔尾”预警机以替代该机队，但计划已于2025年6月被赫格塞斯取消，理由是成本超支、交付延迟及战时脆弱性。
国会虽在11月通过一项两党预算协议拨款4亿美元继续维持该项目，但即使计划幸存，也可能面临削减与重大延期。意味着美军未来十年将在空中传感、指挥与作战网络节点方面，长期落后于中国。
尽管中美都在研发先进太空传感器与组网能力，但尚不足以替代AWACS系统。
不容回避的事实是，在印太地区面对中国空中、海上与导弹战力迅速增长的挑战，美国几乎找不到“轻松应对”的方案。美军有效威慑中国对台或其他区域军事冒进行为的基础，在很大程度上仍依赖空军与海军。
如果未来几年内无法彻底重塑联合部队结构，试图依赖“乌克兰式”的无人机作战方式大规模复制经验，将无法解决当前的战力差距问题。
美国军政高层应将焦点放在补齐现有常规空军与海军战力日益扩大的缺口上。为实现这一目标，华盛顿几乎只能依赖紧急且大规模的预算投入，加快远程空空、地空与空地导弹，以及F-35、F-47、B-21战机与核攻击潜艇的采购和产能提升。
要填补这些关键短板，除非能够获得大幅预算增长（在当前财政环境下不太可能），就只能对现有军力结构中的其他部分进行大幅削减。但如果美军无法在关键争夺区域维持空海优势，其余部队将难以在印太战场中形成具备实效的作战力量。
乌克兰与俄罗斯双方，即便动用数百万架小型无人机与数万架一次性攻击无人机，也未能彻底击败对手。即便五角大楼获得同样能力，也无法扭转美国在印太与中国之间正在迅速恶化的军力平衡，无论AI蜂群战术在PPT上看起来多么令人振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