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一个饥饿的新时代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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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溪边愚人

编：新约客，溪边愚人

马萨诸塞州西部老工业城镇伊斯特汉普顿(Easthampton)的部分地区，仿佛是工业化新英格兰的遗迹——例如那些老旧的工人住的排屋。而其他地方，似乎正经历文艺复兴，厂房被改造成焕然一新的建筑，成为艺术画廊、餐厅和商店。每逢周五和周六夜晚，人们纷至沓来，每月一次的艺术漫步之夜，行人更是摩肩擦踵。

但到了周一早上，当市中心门可罗雀时，另一群人聚集在19世纪砖砌建筑外的一条小巷里，他们不是来寻求艺术和娱乐，而是来寻找食物。门口的牌子显示，这里是伊斯特汉普顿社区中心和食品银行。

该中心每周一和周三分发免费食品，但周一通常更忙碌，因为许多服务对象到那时已耗尽食物。6月某周一上午9点，手提购物袋的人群从老建筑旁的食品发放点，一直排到跨过停车场的人行道上。在食品发放点，志愿者们面带微笑，声音亲切，为来者提供牛奶、鸡蛋、面包、糕点、冷冻肉类、水果和蔬菜。在室内，另一支志愿者团队正忙着分装罐头和包装食品，有些给成人，有些给儿童。

这场有组织的运作的负责人是71岁的白发女子罗宾·比亚莱茨基(Robin Bialecki)。比亚莱茨基女士25年前以志愿者身份加入，过去17年一直负责运营。她是唯一一名领取薪水的员工，除圣诞节外她每天工作，年薪为32400美元。她原本计划退休，但为了帮助大家渡过难关，她还是留了下来，因为现在看来，这个国家抵御不必要的疾病和饥饿的防线已经瓦解。

该中心服务的家庭数量已从新冠疫情前的每月约1000户激增至超过5000户。去年，比亚莱茨基女士和志愿者们在中心及附近地区（如无家可归者营地）分发了250万磅食物。如今，每周都有数十个新家庭前来求助，比亚莱茨基女士努力安抚那些因担心川普总统的国内政策法律将对他们产生何种影响而惊慌失措的客户。最近，一位常客——一位年长的妇女——抓住比亚莱茨基的肩膀，摇晃着她说：“我们都靠你们啊！但你们将不会有足够的食物！”

这位妇女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就像全美约5000万依赖像伊斯特汉普顿这样的食品银行的民众有理由担心一样。

川普总统在独立日签署的这项法律，是美国历史上削减所谓“安全网”规模和成本的周期性尝试中最新、规模最大的一次——旨在削减由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总统“伟大社会”计划建立的各项社会福利项目。该法律开始拆解曾被称为“食品券”的联邦计划——在如今这个繁冗的时代被称为“补充营养援助计划”(SNAP)。SNAP向民众发放食品补贴，平均每人每月187美元。约4200万美国人依赖该计划，其中包括比亚莱茨基女士服务对象的85%。

削减SNAP将大幅增加食品银行的压力。这些食品银行是体面与社区团结的典范，致力于帮助有需要的人。它们的物资援助帮助了遭遇紧急情况的家庭，但尽管这些物资补充了SNAP，却远不能填饱所有人的肚子。根据监督全国食品银行的“喂养美国”组织(Feeding America)的数据，SNAP提供的食物量是其200家食品银行总和的九倍。此外，由于SNAP资金主要流向急需帮助的人群，这些资金会被迅速消费，从而为当地经济注入活力。每1美元的SNAP福利可为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多达1.5美元，这在经济衰退和萧条时期尤为重要。

政治保守派长期以来对SNAP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该计划管理不善，会削弱美国人自力更生的动力。然而，对SNAP的需求显而易见，迫在眉睫，且遍布全国。在美国，无论哪个郡，无论多么富裕，饥饿的人绝不仅仅是那些节食的人。

根据最新数据，2023年有4740万美国人曾面临饥饿威胁，其中1380万人是儿童。近700万户家庭经历了所谓“极低食物安全”状况，即有时不得不饿一顿，甚至饿一天，且常常不知下一餐在哪里。非裔和拉美裔美国人在这场困境中占比失衡。

这一问题并不是现在才有，但刚签署的国内政策法案将使情况更糟。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CBO)的预测，200多万人将失去SNAP福利。与此同时，该法案对医疗补助计划(Medicaid)的改革将在10年内节省约1万亿美元，其中部分是通过要求受惠人工作实现的，而工作要求本来已经非常复杂了——这些要求因阻碍参保而臭名昭著，堪称老掉牙的党派伎俩。该法律将使1180万美国人加入目前没有健康保险的2600万人行列。

总体而言，该法律将在未来十年内从社会福利项目中削减约1.2万亿美元。其支持者声称这些改革将减少欺诈和浪费，为未来保留社会福利资金，但其中部分意图显然是为其他用途节省资金——例如向戴着面罩的执法队伍拨款超过1000亿美元，用于清理美国境内的无证移民。共和党主导的国会还选择延长川普首任任期的大规模减税政策。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的估算，该法案将在10年内使美国巨额赤字增加约3.4万亿美元，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减税。

关于政府安全网，人们的看法不那么统一。它们应涵盖哪些内容？甚至它们是否应该存在？在伊斯特汉普顿看着人们排队领食物，我忍不住想到，如果我们当前的安全网被摧毁，这片土地将真正变成反乌托邦。

周一排队的人中几乎没有人看起来穷困潦倒。对许多人来说，甚至所有人，排队领食物是一件令人羞辱的事。大多数年长的女性都打扮得体，仿佛在抵御耻辱。事实上，排队的人中大多数都比为了来劳动穿着随便的志愿者打扮得更好。根据网络喷子甚至一些当地人的说法，这些人中许多是非法移民，抢走了美国人的食物。对比亚莱茨基女士来说，这并不重要。（“饥饿就是饥饿，”她说。）但该中心的大多数客户都是美国公民：主要是白人，也包括一些拉美裔和黑人。一位因公司搬到其他州而失业的客户仍自责不已。“我无法养活我的孩子，”他对比亚莱茨基女士说，“我是一个失败者。”

要对该中心的服务对象做出错误的假设太容易了。有一次，一名旁观者看到一名妇女开着一辆昂贵的最新款SUV载着一车食物离开，便告诉比亚莱茨基女士，他对此不认可。“这不是该你管的事，”她回答道，“但那位女士的丈夫刚抛下她和四个孩子，一分钱都没留下。”她补充说，那辆车很快就会被收回。

比亚莱茨基女士知道许多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揭示了美国社会中脆弱性的广度。她几乎认识排队等候的每一位客户。有些人拄着拐杖，有些人坐轮椅。有些人患有精神疾病、有酗酒问题或药物成瘾。许多人有工作，但收入不足以支付生活必需品——几乎所有东西的价格都在不断上涨，尤其是住房、交通、食品和双收入家庭或单身母亲的儿童保育费用。还有一些人因为孩子生病或汽车故障而失去工作或被减薪。许多是老年人，他们工作了一辈子，但社会保障金根本不够用，尤其是对于那位最近儿子、女儿和六个孙子孙女都搬来同住的寡妇来说。有些人是在疫情期间失业的，现在虽然重新找到了工作，但收入却比以前少了。

对许多共和党人而言，这项国内政策法案——川普称之为“大美丽法案”（如此自夸的措辞，如同校园里的炫耀）——标志着他们在长期推动的“福利改革”中的胜利，旨在改进甚至消除构成国家社会安全网的各项计划。但这种所谓的改革并未减轻这些项目本应缓解的民众困境。

美国很多人正生活在极度贫困中。美国人口普查局估计，3600万美国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所谓“贫困线”的收入水平极低。根据 2019年的一项研究，约3000万全职工作的美国人无法获得所谓的“生活工资”，即足以满足基本需求并能应对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意外支出的薪资水平。一个经济如此严酷的富裕国家，至少应该提供一些缓解措施。

今年早些时候，川普政府削减了对食品银行的援助，使许多食品银行面临极大压力。但国内政策法案中对SNAP的削减——10年内削减近2000亿美元——构成了更大的威胁。

还有一个转折性的改变：过去60年来，SNAP福利一直由联邦政府全额资助，负责执行该计划复杂规则的监管工作则由各州政府承担。许多州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完美。到2028年，错误率达到6%或以上的州将不得不承担5%至15%的本州SNAP开支。州政府还可以减少甚至取消该计划。或许，这就是“大美丽法案”中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和官僚术语的真正目的：迫使各州取消SNAP并背锅。

至于享受福利的人同时必须工作的要求，无论是新加的还只是加强，也都是出于意识形态目的。它们重新强调了穷人和“值得帮助的穷人”之间的老掉牙的区别。我更倾向于莎士比亚笔下哈姆雷特王子提出的替代方案。他说的是，如果每个人都得到自己应得的，没有人能逃脱鞭打。他认为，更好的做法是根据我们自己的“荣誉和尊严”来对待他人。这样，惩罚越少，我们越值得被称赞。

比亚莱茨基女士努力减轻周围人的痛苦。她为有特殊饮食需求的人士提供了帮助。中心地下室堆满了捐赠的衣物，阁楼里则摆满了玩具，提供给数百名最贫困客户的孩子们。孩子们会收到节日礼物和一份自选的生日餐，外加一盒蛋糕粉和他们最喜欢的糖霜。对马萨诸塞州西部的一些居民来说，比亚莱茨基女士的努力几乎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社会保障网的全部了。

比亚莱茨基女士的工作正变得越来越困难。在分发物资的日子，通常中心从中午至下午3点是不对外开放的，但6月30日（即“大美丽法案”生效前几天），排队的人如此之多且持续不断，比亚莱茨基女士和志愿者们连续工作了10小时分发食物。当天有超过450个家庭前来领取物资，像极了飓风前的储备食物。

几天后，比亚莱茨基女士以欢快的语气说，她几个月来一直告诉自己的一件事可能终于成真了：也许现在事情真的不会更糟了。“每天我都对我们无法阻止这种疯狂感到震惊，”她说。

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Mike Johnson)在为该法案拉票时曾说过：“去书架上拿一本《圣经》来读。这就是我的世界观。”或许他该重新阅读《马太福音》第25章。在那里，耶稣警告门徒，他在审判日将对世上吝啬的人说：

“离开我，你们这被咒诅的人，进入那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预备的永火里去。因为，我饿了，你们没有给我吃；渴了，你们没有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没有接待我；我赤身露体，你们没有给我穿；我病了，我在监里，你们没有来看顾我。”

那些被定罪的人问：我们什么时候没有做这些事？耶稣回答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没有做在任何一个最小的弟兄身上，就是没有做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