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纽约时报，作者马克·兰德勒是纽约时报伦敦分社社长。
白宫照片
在跨大西洋外交的历史中，星期一特朗普与欧洲领导人的会晤，可能会成为记忆中最奇怪的一场峰会。这场会晤具有历史意义，但结果却不确定；气氛庄严，但对乌克兰战争的影响却转瞬即逝；流程精心设计，但又被特朗普一人的冲动牵制。
当欧洲各国领导人陆续返回沉睡中的首都时，外交官和外交政策专家仍在试图理解这场充满奇幻色彩的仲夏会晤——特朗普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会面，充满了为电视量身打造的镜头和出人意料的插曲。
七位欧洲领导人对泽连斯基表达了支持，并展现出彼此之间的团结。据德国总理梅尔茨表示，他们从特朗普那里争取到一个可能至关重要、但含糊不清的战后乌克兰安全保障承诺，同时回避了对领土让步问题的讨论。
不过，他们几乎默认特朗普放弃以俄乌停火作为进一步谈判前提的立场。分析人士指出，这使得欧洲领导人基本上又回到了特朗普上周在阿拉斯加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前的状态：依赖特朗普，相信他能与普京达成结束这场消耗战的协议。
“在安克雷奇和华盛顿，这一切不过是空洞含糊和无意义表态的胜利。”曾在特朗普首个任期担任法国驻美大使的阿罗德说，“在这两个场合，没有做出任何明确决定，什么也没有改变。”
阿罗德表示，特朗普在安全保障上的安抚性言辞，以及他与泽连斯基之间未出现激烈冲突，让欧洲人感到松了一口气。但他指出，缺乏与俄罗斯谈判的具体协商方案，可能会为未来埋下隐患。
阿罗德表示，令人担忧的情形是，“一次又一次的谈判，最终什么也没谈成，只留下误解的可能。”
多位外交官指出，欧洲领导人放弃夏季休假、匆忙赶往华盛顿的这一不同寻常场面，其实并不是因为寻求和平的难得机会，而是担心特朗普会像今年2月在白宫那场风波不断的会晤中那样，试图恐吓泽连斯基。
这一次，他们担心特朗普会迫使乌克兰总统接受一项片面、以领土换和平的协议。
“泽连斯基和七位欧洲领导人之所以火速飞往华盛顿，原因只有一个，”曾任美国驻北约和中国大使的伯恩斯说，“他们不信任特朗普对自由和独立乌克兰的承诺，也无法理解他对普京及其威权形象的迷恋。”
当天最戏剧性的时刻之一，是特朗普中途离开会谈，打电话给普京。据一位知情的欧洲高级外交官透露，他们讨论了普京与泽连斯基举行双边会谈的可能性，以及包括特朗普在内的三方后续会谈。
普京建议在莫斯科举行会议，这个提议他在安克雷奇时就已提出。欧洲领导人对这一场景感到不安，但据外交官透露，特朗普礼貌地拒绝了普京的建议。
在另一段颇为怪异的插曲中，特朗普在一段未关闭的麦克风中对法国总统马克龙说：“我觉得他是想给我做个交易。你懂吗？虽然听起来有点疯狂。”
马克龙或许比任何西方领导人都更了解与普京谈判的挫败感。2022年初，他曾数次往返莫斯科，坐在那张漫长的桌子对面，与普京进行马拉松式的谈判，试图劝阻他入侵乌克兰，但最终徒劳无功。
不过在星期一，马克龙依旧格外礼貌，对特朗普在他失败的地方可能成功保持乐观。
他在接受NBC新闻采访时表示：“你们的总统对自己能促成这项协议非常有信心，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是好消息。”
马克龙与特朗普打交道的经验也很丰富，他在特朗普首次就职四个月后上任。两人关系起伏不定。2017年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阅兵式令特朗普赞叹不已，但在当年6月加拿大举行的七国集团会议上，两人就以色列和加沙问题出现严重分歧，导致特朗普情绪低落，还抱怨说，“埃马纽埃尔总是错的。”
但在星期一，法国总统依旧遵循了安抚主人的老套路。
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的欧洲问题专家拉赫曼表示：“欧洲领导人已经掌握了应对特朗普的方式，而且做得很娴熟。”
他补充道：“欧洲现在显然拥有真正的话语权，而且不止一个席位。”
他指出，连一直被特朗普视为眼中钉的欧盟委员会，这次也由主席冯德莱恩代表出席。
拉赫曼表示，这些领导人不仅妥善应对了特朗普，还展现出一致且连贯的立场。虽然梅尔茨和马克龙都提到了停火的重要性，但他们都没有施压到激怒特朗普或破坏欧洲统一立场的程度。
“我们准备充分、协调紧密，”梅尔茨在会后告诉记者。“我们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我认为这一点让美国总统非常满意，因为他看到了我们欧洲人在这件事上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英国首相斯塔默主导了欧洲组建乌克兰多国维和部队的努力，他强调特朗普对美国参与这项工作的开放态度。他还表示，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任何和平协议都不会绕过泽连斯基。
“这是一种共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比如领土、战俘交换，或者更严重的被掳儿童问题，乌克兰必须参与谈判。”斯塔默说完这番话后，返回了在苏格兰被打断的家庭假期。（战争期间，数万名乌克兰儿童被绑架并被强行送往俄罗斯，父母一直在疯狂寻找他们。）
对欧洲领导人来说，这些事实凸显出自3月伦敦峰会以来局势的巨大转变。
那次会议是在特朗普与泽连斯基首次会面发生剧烈冲突后召开的，会上他们还曾提到一个美国似乎决意放弃二战后在欧洲充当和平保障者角色的未来。
自那以后，在特朗普的推动下，北约成员国纷纷承诺增加军事预算。他们制定了一项雄心勃勃的“志愿联盟”计划，以帮助确保乌克兰的和平。英国和法国统一了核武器使用的战略；英国与德国签署了双边防御条约；欧盟则设立了一项资金机制，允许成员国通过借贷来履行更大的国防承诺。
然而，外交官和分析人士警告说，跨大西洋联盟的命运依然悬而未决，仍然取决于美国总统的态度。这个总统在星期一对泽连斯基和欧洲客人表现出反常的礼貌，但他可能随时转变态度，尤其在他与普京的下一次会面之后。
“虽然特朗普总统确实成功说服北约盟友承诺大幅提高国防开支，”前驻北约大使伯恩斯说，“但他未能在这个联盟未来面临的最大威胁——报复心强、暴力倾向明显的普京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