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纽约时报，作者是普贾·萨尔霍特拉。
当特朗普本月宣布向阿根廷提供200亿美元援助时，爱荷华州厄尔姆镇的86岁农民拉里·奥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在载满阿根廷大豆的货船正驶往中国之际。
中国曾是奥里一家最重要的大豆客户之一。
对爱荷华人而言，失去中国大豆市场，只是特朗普第二任期以来连串经济冲击中的一个。关税让拖拉机和化肥成本飙升；农业企业劳动力更加紧缺；大型制造商裁员；甚至为不少农场带来收入的风力发电机，如今也成为特朗普政策打击的目标。
“现在我们同时在打几场经济战，”奥里的孙媳萨默·奥里说。她和丈夫丹·奥里共同经营家族农场。“一次还可以撑过去，但现在这种局面就像被无数小伤慢慢拖垮。”
萨默说自己每次选举都会投票，但她和奥里一样，都拒绝透露去年11月把票投给了谁。
自两度支持奥巴马以来，爱荷华州已成为特朗普的票仓。然而这个州却在承受特朗普经济政策带来的冲击。
2025年第一季度，爱荷华州国内生产总值按年率计算萎缩了1.2%。
制造业占爱荷华经济总量的17%，受钢铁和铝等关键原材料高关税影响，生产成本大幅上升。作为全美最大的猪肉生产州，爱荷华的肉类加工厂高度依赖外籍劳工，而特朗普政府剥夺了其中数十万人的合法身份。
特朗普对可再生能源的“战争”也威胁着州的风电产业，目前风电提供了爱荷华超过一半的电力。
一些问题，如恶劣天气、高利率、农村人口老龄化与流失，以及全球大宗商品价格波动，确实超出特朗普政府控制范围。但经济学家、农业团体和企业界人士表示，新的经济政策让这些困难进一步加剧。
“我从未见过形势如此艰难，”爱荷华大豆协会首席执行官柯克·利兹说。“我们面临的各种不确定性前所未有。”
明年的中期选举或许能反映爱荷华人对这些政策的真实态度。届时至少有两个竞争激烈的众议院席位将重新选举，州长金·雷诺兹和参议员朱妮·恩斯特都将退休，这两个职位目前都由共和党人控制。
“爱荷华各地的人都在受苦，他们正在寻找新的方向。”州众议员、竞选恩斯特席位的民主党人乔什·图雷克表示。
特朗普则辩称，关税能保护美国就业、纠正贸易失衡，而执行移民法将为美国公民腾出更多工作机会。
尽管困难重重，许多爱荷华人仍然忠于特朗普。来自滑铁卢西南15英里的农民道格·凯勒（63岁）说，他仍希望总统能与中国达成新的贸易协议，从长远来看让农民受益。
51岁的马特·怀亚特也投票支持特朗普，他同样抱有希望。
“钱很紧张。”怀亚特说。他和凯勒一起在约1500英亩土地上种植玉米和大豆。“但我们尽量保持乐观。”
眼下形势依旧艰难。爱荷华是全美最大的玉米生产州，也是第二大大豆生产州。美国出口的大豆约占产量的一半，而其中绝大部分（去年价值约126亿美元）销往中国。
但今年，中国为报复特朗普的关税措施，停止购买美国大豆。美国农民多年来与中国合作，推广大豆在动物饲料中的应用，以扩大这一市场。
爱荷华大豆协会负责人柯克·利兹说，他已前往中国25次，用农民缴纳的会费来维系与中国进口商的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该如何修复这些关系。”利兹说。
特朗普政府宣布向阿根廷总统米莱提供200亿美元援助后，许多爱荷华人感到愤怒。因为就在消息公布后，中国立刻签下阿根廷的大豆出口订单，以填补大豆供应缺口。
“你到底是在补贴我们的竞争对手，还是在补贴我们？”拉里·奥里质问道。
随后，当特朗普提出要通过进口更多阿根廷牛肉来降低美国牛肉价格时，爱荷华庞大的牛肉产业也震惊了。
爱荷华养牛人协会首席执行官布莱恩·惠利表示，特朗普的言论搅乱了牛肉市场，而这种波动的市场，“让养牛人更难做出保持盈利和生存的决策”。
特朗普表示，他将把关税收入的一部分“发给农民”作为救助资金，但并非所有人都欢迎。
“我们宁愿在没有任何联邦补助的情况下务农。”怀亚特说，“我们只希望能以合理的价格卖出产品，而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完全能做到。”
来自爱荷华福尔斯的农民约翰·吉尔伯特则认为，政府补贴最终会偏向大型农业企业，进一步加速本就被大公司垄断的行业集中。
“这些补贴对大公司更有利。”这位掌管800英亩农田与畜牧业务的民主党农民说。
农民还面临着种子和化肥价格因关税上涨带来的额外负担，其中部分进口自俄罗斯和加拿大。
美国农业部数据显示，含氮和磷的磷酸一铵化肥价格上涨了14%。
波尔克县农村的第五代农民亚伦·莱曼说，他将继续使用自己那台服役超过25年的老式联合收割机，因为购买一台性能更强、带有高精度GPS系统的机器，二手价要超过10万美元，全新机器甚至高达25万美元。
他担心，26岁的儿子未来是否还能靠务农维持生计。
“我们和许多农场都在重新评估，未来几年是否还有真正的机会。”身为爱荷华农民联盟主席的莱曼说。
经济的痛苦也蔓延到农业以外领域——包括运送种子和粮食的卡车司机、为农民提供咨询的农艺师，以及乡镇主街上的餐馆。
“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问，‘你们怎么撑下去？’”萨默·奥里说。
她的丈夫丹·奥里（37岁）说，这简直是“一场完美风暴”。
作为主要农业机械制造商的约翰迪尔，今年已在爱荷华州多家工厂裁员数百人，原因是销量下降，加上钢铁和铝关税让公司多支出超过3亿美元。
爱荷华的食品制造业就业也在下降。爱荷华州立大学经济学教授彼得·奥拉泽姆认为，这与移民工人被裁密切相关。
巴西肉类加工企业JBS食品公司今年6月在奥图姆瓦工厂裁掉约200名来自海地、古巴、萨尔瓦多和洪都拉斯的工人，当地西班牙裔维权组织LULAC的副主席保利娜·奥塞格达说。
“替换掉这么多工人并非毫无代价。”奥拉泽姆说：“很难找到愿意从事这些工作的本地劳动力。”
在滑铁卢市，部分海地工人也失去了在泰森猪肉加工厂的工作。援助新移民的非营利机构World Grace Project的社区协调员伊夫·弗勒里马表示，工人们收到国土安全部的信件，通知他们的合法居留身份将被终止，必须离境。
国土安全部助理部长特里莎·麦克劳克林回应称，人道主义入境计划“削弱了美国工人的机会”，并让“未经严格审查”的人进入美国。
据JBS公司发言人尼基·理查森介绍，JBS目前在爱荷华州四家工厂雇佣超过5000名员工，公司正在建设的两家新工厂预计将再创造约1000个岗位。
爱荷华长期以来以接纳移民著称。上世纪70年代，前州长罗伯特·雷曾接纳数千名越战后流离失所的东南亚难民。根据2023年报告，爱荷华在人均接收难民数量上全美排名第13。
移民组织“听我发声”负责人阿莱杭德拉·埃斯科瓦尔表示，安静的乡镇和稳定的工厂工作仍吸引着移民定居爱荷华。
尽管今年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尚未在爱荷华进行大规模工作场突击检查，但教会领袖和地方官员表示，恐惧情绪已在多个城市蔓延。滑铁卢的西语杂货店兼餐馆“La Placita”老板曼努埃尔·卡里略（48岁）说，过去三个月生意下滑了25%。
与此同时，爱荷华的可再生能源产业也面临不确定性，部分原因是特朗普对风能的明显敌意。特朗普政府和国会削减了主要可再生能源项目的资金，逐步取消税收抵免，并出台新规，使一些项目更难获得相关优惠。
爱荷华环境委员会高级律师史蒂夫·盖尔表示，考虑到爱荷华州早已在风电上投入巨大，影响可能相对有限，但仍需要应对新的监管挑战，同时关税也推高了新风机的成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