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纽约时报,作者大卫·弗伦奇是《纽约时报》的评论专栏作家,主要撰写有关法律、文化、宗教和武装冲突的文章。

Photo by
Natilyn Photography on
Unsplash
在我的人生中,这样的事并不多见。
上周二晚,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地方成为了全美关注的焦点。这个鲜红的国会选区——我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今年夏天,向共和党发出了一个强烈警告。
我说的是田纳西州第七国会选区的特别选举结果,这是一个以郊区和农村为主的选区,涵盖纳什维尔的部分地区。
共和党候选人马特·范·埃普斯以不到9个百分点的优势击败民主党对手阿夫廷·本。在一些地方,共和党赢9个百分点可以算是压倒性胜利。但在田纳西第七选区却不然。2024年,特朗普在这里赢了22个百分点。同一时间,范·埃普斯所接替的共和党议员马克·格林,也以21个百分点轻松连任。
这不是一个摇摆区,也不是民主党有任何胜算的地区。
然而,在10月的几天里,局势看起来仿佛“末日将至”。我早就听说共和党内部开始担心这场选举。一项在11月22日至24日之间进行的民调显示,范·埃普斯的领先优势仅有2个百分点。
这场选举之所以令人震惊,尤其是因为本与这个田纳西最保守选区的意识形态格格不入。她曾被称作“田纳西的AOC”,这绝非赞誉。
2020年乔治·弗洛伊德抗议期间,她曾发文(后删除)写道:“早安,特别是那54%的美国人,他们认为烧毁警察局是正当的。”
由于第七选区包括纳什维尔的部分地区,她在2020年播客中的一段话也不会有多大帮助:“我讨厌这个城市。我讨厌来这里过单身派对的人,讨厌踏板酒吧,讨厌乡村音乐。我讨厌一切让纳什维尔成为所谓潮流之城的东西。”
我们中有些人确实也不喜欢踏板酒吧,但如果你讨厌单身派对,也讨厌乡村音乐,那纳什维尔现代城市文化几乎就没剩什么了。
所以,不,这场选举并不是民主党有策略地提名一位能吸引田纳西共和党选民的候选人,反映的是一个正在四分五裂的共和党联盟。
特朗普时代的终结已经开始显现,而人们过于关注共和党人如何看待特朗普,却忽略了共和党人彼此之间的看法。
上周一,曼哈顿研究所发布了一项涵盖近3000名选民的调查,旨在识别美国右翼的意识形态与信仰。其结果非常有趣,几乎完全反映了我曾在一个深红州、深红选区生活时的亲身体验。
正如曼哈顿研究所的杰西·阿姆所写:“大约三分之二的共和党联盟成员属于建制派共和党人,他们长期以来始终支持共和党,在经济、外交和社会议题上持续持保守立场。他们依然主张削减政府开支而非增税,依然将中国视为威胁,继续支持以色列,坚决反对多元、公平、包容(DEI)政策和性别意识形态。”
为海外华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与分析,更多内容和全文可在蓝天、电报、x查找causmoney,或直接谷歌搜索caus.com
那么剩下的呢?
大约30%属于“新晋共和党人”。他们更加多样化,年龄更轻,“更可能在不久前投过民主党候选人的票”。
到这里为止,看上去一切还好。事实上,扩大支持基础、吸引新选民而不是固守僵化意识形态标准,是一种聪明的政治策略。
但“新晋共和党人”不仅仅是多样性和中间路线的问题。阿姆进一步指出:“他们中有许多人也接受了网络上传播的一些最丑陋的内容。在我们测试的6种阴谋论中,三分之一的新晋共和党人相信全部或大部分内容——包括关于疫苗、9·11事件和登月的阴谋论,相比之下,建制派共和党人中只有11%相信。”
文化冲突还体现在对政治暴力的态度上。调查结果令人警醒:“54%的新晋共和党人认为暴力在某些情况下是合理的,而建制派共和党人中这一比例只有20%。”
与一个主张适度加税的人共存是一回事,与一个认为大屠杀被夸大、并对政治暴力抱有好感的人共存,那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在田纳西第七选区,这种文化冲突可谓一目了然。我曾住在威廉森县,一个位于纳什维尔南部、富裕的郊区地区,疫情以来,这里因共和党内部冲突而多次登上全国新闻。
比如,一群极右翼反口罩分子曾围堵一小群支持在公立学校戴口罩的人,高喊“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会找到你”。
后来,当地的极右“自由妈妈”组织还试图将《鲁比·布里奇斯去上学:我的真实故事》等儿童读物从小学课程中剔除,理由是这些书违反了田纳西州对教授“批判性种族理论”的禁令。
再后来,一名与白人至上主义者有联系的极右翼市议员,挑战了本地建制派共和党现任市长,竞选市长一职。所幸,她败选了,选票差距也表明,大量共和党人投票反对她。
坦白说,也是为了说明我和当地政治关系之近,现任市长的竞选团队就是我嫂子负责的。
这些争端之间的每一次冲突,都加剧了不同派系之间的敌意。而这种敌意不仅仅是出于意识形态分歧,更根植于相互的怨恨。
建制派共和党人厌恶新右翼的极端主义和残酷做法,而新右翼则愤怒于建制派不够激进。
事实上,新右翼往往对传统保守派的怒火,比对左翼的还要猛烈。正如“超越零”(Over Zero)创始人、致力于对抗身份政治暴力的雷切尔·布朗告诉我的,激进运动常常会把火力集中在“组织内部的温和派”身上,也就是那些抵制革命式变革的人。
共和党内部分裂之深,一直被两件事掩盖着:对特朗普的共同好感,以及对左派的共同反感。但如今,特朗普已经不再参选,而对新右翼的警觉正在加剧。
这两股力量共同作用,正在让共和党的大帐篷逐渐收缩。在第七选区,我们正是在共和党核心腹地看到了这种收缩的真实场景。
建制派共和党人可能喜欢特朗普,但对“让美国再次伟大”这一套理念及除特朗普本人以外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热情明显减少。因此,他们更愿意挑战像赫格塞斯、卡什·帕特尔这样的人物,也更愿意反对塔克·卡尔森和尼克·富恩特斯之流。
而一旦他们这么做,MAGA派就会猛烈回击。这种局面,与不少中左翼机构在2010年代末和2020年代初的经历颇为相似。当时,许多中间派自由派领导者曾震惊于激进左翼员工的猛烈冲击。
但MAGA进一步放大了那种激烈与极端。如今,在新右翼的世界中,甚至出现了公开崇拜希特勒的人,赤裸裸的反犹主义和种族民族主义在右翼社交媒体中比比皆是。
人类普遍的弱点是:当极端分子攻击“圈外人”时,我们往往不觉得那是问题。但一旦火力转向“圈内人”——转向你自己,那就无法再忽视了。
如果说共和党内斗正在让人们退出这个政党,那么民主党就必须承担起吸引那些动摇的共和党人和摇摆选民的责任。我不知道如果是一个更温和的民主党人出战,上周是否能赢下选举(毕竟9个百分点仍是一个不小的差距),但值得注意的是,本在这次选举中实现的13个百分点蓝色转变,是至今为止所有特别选举和初选中最小的一个,而其他地区的蓝色转向幅度都在16到28个百分点之间。
如果13这个数字成为民主党的“最低标准”,那么共和党将面临严重后果,再多的选区划分操控也救不了它。
实际上,如果当前趋势持续(当然,从现在到2026年11月,情况还可能有变),那么这些操控可能还会严重反噬。
就在上周四,最高法院发布裁决,允许德克萨斯在2026年中期选举中使用新划的选区。共和党人把这一裁决当作胜利来庆祝,但我却有不同看法。
如果你用2024年的选情为基础划出新的选区——一个可能是MAGA高点的年份,那你就是在假设,美国的政治格局已经发生永久性重组。
共和党人认为自己的联盟将持续扩大,或至少能保住2024年的成果。
比如说,如果你试图通过“稀释”选民来划出更多红区,或是过于依赖新加入的拉美裔选民继续支持共和党,那你可能走得太远,降低了容错空间。
若2026年真发生一次大规模的蓝色转变,那些看似“安全”的选区也可能变成民主党的目标。
换句话说,如果自从特朗普上台以来,你们的支持就持续流失;而民主党若成功吸引那些厌恶极端化倾向的理性共和党人,那么,这个靠操纵选区赢得选举的政党,也许最终会应验所罗门的这句名言:
“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
注,这是《圣经》旧约·箴言第16章第18节中的一句,大意是“傲慢常常导致毁灭,狂妄最终自取灭亡”。

